前两天，好像是“韩战”停火60周年吧，美军现任总司令终于宣布：美国是那场战争的胜利者。闻讯我长出了一口气：到底是美国赢了，亚当斯知道了该放心了罢

前两天，好像是“韩战”停火60周年吧，美军现任总司令终于宣布：美国是那场战争的胜利者。闻讯我长出了一口气：到底是美国赢了，亚当斯知道了该放心了罢。

初见

亚当斯当年是我同事，我们在同一家卡车公司开车。总的来说，他是个很不错的白人老头，一个朝气蓬勃的素食主义者，退役的海军陆战队军官，“我的忠诚至死不渝”（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呼号）的完美践行者。

我还记得，第一次在公司的司机休息室里见到这个鹤发童颜的小个子，他颇有兴致地问我老家在哪儿，我说：在地球的另一边。

“那你来这儿干嘛呢？”他一副不怀好意样子。

“明摆着嘛”，这种问题我身经百战：“我来偷美国人的工作。”

“那你可干的不咋样”，他哈哈大笑，“在这儿做清洁的墨西哥女人，一个人偷了两份工作，还领救济金呢！”

后来我经常在休息室里碰到他。他从不像其他的司机那样塞在沙发里夸夸其谈，而总是有板有眼地干正经事，要么洗车，要么帮清洁女工收拾垃圾什么的。实在没事了就在屋角的两个冰箱之间做直角支撑之类的体操动作。他的体格很棒，衣着整洁，在一群邋遢的大腹便便的退役海军陆军里面（公司的司机里退役军人占一多半），显得出类拔萃。

我说他鹤发童颜决不是夸张。他一头银发，眉毛也是白的，一张脸蛋儿却红扑扑的，总是刮得干干净净，竟然还没有皱纹。

我觉得他很特别的，还有一点就是，他是这里唯一的退役军官。按说军官是职业军人，理应在部队熬军衔的，不应该退役。据我的好朋友，退役伞兵詹姆斯·鲍曼透露，亚当斯也是迫不得已。当年他训练新兵，要求士兵爱护枪支，但是有个新兵每次训练结束，把枪往地上一摔，人也就地一躺；说了几次不许摔枪，就那个新兵不长记性。亚当斯长官没办法，于是把那个新兵也那么往地上一摔，结果摔断人家两根骨头；又赶上当时军队里开始讲人权，新兵把他给告了。上级给了亚当斯两条路，离队退役，或者上军事法庭。亚当斯选择了离队，然后又离婚了，然后又离开美国，去印度呆了一阵，回来就吃素了，说是高僧指点的，吃素能改变他暴躁的脾气。

我一直没觉得亚当斯什么地方脾气不好，相反的，他相当的谦让。比如排队洗车或者领手套什么的，有人加塞儿他也不恼。换作我，总得不客气问一句：你确定你的事比我急吗？！

误解

有一回在休息室里，一帮退役军人比试身上的刺青。亚当斯问我有没有，我说没有。我还告诉他，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，刺青基本是罪犯或者叛逆者的标志。亚当斯告诉我，在部队里，尤其是海军和海军陆战队里，刺青就是他们的传统文化，还试图跟我解释他手臂上的每一块刺青的意义。他手臂上刺了一大堆人名地名和宗教符号，我都不明所以，唯有一个大大的“贝鲁特”是认识的。

“贝鲁特我可知道”，我想拍拍他的马屁：“你们在那里打得很棒！”

谁知亚当斯闻言立刻变了脸色，低声咕噜了几句什么，就跑出去洗车了。

“你干嘛这么说呀？”在一边的詹姆斯很奇怪。

“怎么了？我看过恰克·诺瑞斯的那个电影啊”，还是很多年前，我的确看过一部叫《奇袭贝鲁特》的肌肉片，剧情虽然记不清了，但是最后美国兵肯定是赢了。“那些美国兵很厉害呀。”

“靠，那个你也信！”

后来我上网一查才知道，贝鲁特爆炸案是二战后海军陆战队单日伤亡最多的一回。那天，一辆满载炸药的卡车冲进了美军在贝鲁特的兵营，炸死了200来人。年轻的亚当斯是幸存者，他肯定有不少同袍好友殒命于斯。所以我的恭维在他听来不知道有多刺耳呢。

以后亚当斯跟我碰面，顶多点个头而已。我知道，隔阂了。

战争

一天，公司一辆卡车超重被扣，我和詹姆斯·鲍曼一清早就被派去救援。整件事说来话长，简单说就是经济不景气，我们小公司刚被一家大公司吞并了；大公司派了一帮货柜司机来运平板货，违章的事就多了；被交通部的人一扣，就要我们老司机去救援，我们自己原来的工作计划就乱了。总之又麻烦又没钱，也就从车队经理那多领50块的代金券算是补贴了。

等搞定了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了，休息室里没别人，只有我们两个写报告。我觉得无聊，就开电视看。60几个台只有一个在放喜剧的，是那个叫《野战医院》的搞笑韩战的老片。关于休息室里的电视选台顺序，大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就是当日球赛优先，然后是喜剧，然后是户外运动（钓鱼打猎之类的），然后是热播剧（CSI之类的），然后是电影，然后是新闻台气象台。理所当然的，我就选定了《野战医院》。

我和詹姆斯一边写报告一边骂那个SB司机，倒没怎么看电视，这时亚当斯回来了。他老先生一进来就拿起遥控器换台，结果都是无聊的节目。我就说，你别麻烦了，我都看了，就这么一个台是喜剧。

亚当斯也不理我，就是不停地换台。最后，他选定了一个健身器广告的节目。

“这个台，过20分钟就是《沼泽猎鳄》。”也不知道他说给谁听呢。

“行行好吧”，我嬉笑着看着亚当斯，看20分钟广告？开玩笑么。

亚当斯低声咕噜着什么，喉头一动一动的。突然，他转过头来，恶狠狠地盯着我，脸涨得比平时更红了，一字一字地低声吼道：“别以为我不知道，你喜欢看那个节目，是因为你们该死的中国人，赢了那场该死的战争！”

我愕然。

然后，一股该死的自豪感，油然而生，不，不对，是迸发，而且该死，根本没法掩饰。

同时，很奇怪，我觉得这个小老头真可爱。以他的年纪，肯定没赶上那场该死的战争，可是，他的部队，最精锐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是这么告诉他的：该死的中国人赢了那场该死的战争！

……该死的中国人赢了那场该死的战争……

和平

“尴尬！”詹姆斯见我半天不说话，试图缓和一下气氛，“这可太叫人尴尬了！”

“得了吧，你们101去朝鲜尖叫过吗？”亚当斯又转过来攻击詹姆斯，詹姆斯立刻举手投降，表示不介入。（101空降师的绰号是“唳鹰”。）

“长官，该死的中国人在此要求停火。”我也笑嘻嘻的举手投降。“没必要因为看电视继续当年的战争吧。”

“该死，我可没那个意思。”亚当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他的种族歧视的语言足以让他丢掉工作。不过我是一点儿也不介意。

“就看这个台罢，”我指着电视广告说，“你看，这姑娘身材多好！”

“是啊，很象我前妻。”

“你就吹吧。”

……

此后亚当斯和我的关系好了很多，都不是坏人，话说开来了就好了。我们合作卸过好几回钢管，很愉快。当然了，再也没听他说过“该死的中国人”。w

说明：

亚当斯的真名我上网一查，居然就有，所以用的假名。詹姆斯用的是真名。